番外、吳祈天 下篇
喪禮那天，吳祈天身穿孝衣捧著父親的照片茫然地隨隊伍走，所有吳家人都哭了，連同那些他根本沒見過的親戚。
當人們低下頭拭淚的時候，只有他一個人瞪著天空，不願流下半滴淚。
耳邊依然清晰響起父母親的聲音，他是吳家驕傲的小王子，他們要他堅強，他就會當個堅強不輕易掉淚的乖孩子。
「真不愧是我們的小王子。」他的父母會像往常那樣摸摸他的頭這麼說道，他是這麼深信著。
送走遺願未了的吳爸爸之後，孤苦無依的吳祈天便成了人人踢的皮球，在親戚間輾轉。
若他懂事還好，偏偏吳祈天是個被寵壞的孩子，不知禮節也不世故，他還年輕氣盛，像個渾身是刺的刺蝟。
誰也不想下收這個在父親喪禮上沒留過一滴淚的不孝子，人們都說寵兒多不孝，看吳家就是血淋淋的例子，卻沒人知道吳祈天是痛得連哭都做不到。
最後是彰化的小姑姑一家收留了吳祈天，雙方僅在吳爸爸在世時多少有問候，礙於兄妹情分和輿論壓力才收下了吳祈天這個姪子，更是盯上吳爸爸留給兒子的遺產，吳祈天自己也心知肚明，他在這點沒少咬過姑姑家，姑姑家本就無心照顧他，倒讓姑姪關係徹底惡化。
姑姑家拿他沒轍只好視而不見，僅在最低限度提供生活起居，偶爾吳祈天挑食他們也甘脆不給飯吃，給了飯還嫌棄，怎麼都招人嫌。
這事也加深了吳祈天的壞脾氣，轉進新學校第一天便打了架。
一切都在惡化。
他有如一場失控的暴風雨，打壞週遭所有，像是在對社會報復，以為這樣就能保有自己的驕傲，殊不知受傷最深的還是自己。
就這時他遇見了謝語芯，她怯生生給那個打架大輸而鼻青臉腫的轉學生遞紙巾，要他擦擦滴下來的鼻血，吳祈天被她那副老鼠怕貓的模樣逗笑，兩人因此交成朋友。
謝語芯成了吳祈天能笑對的人，也是能說心裡話的人。
她看似遲鈍反應倒機伶得很，要是有人欺負吳祈天，她會在附近大喊「老師好！」或是「吳祈天、老師找你！」很能嚇阻那些壞學生，但久了沒效，她小姑娘也不怕事直接找老師來。
謝語芯一開始被那男孩的傷痕所吸引，尖刺下盡是柔軟的傷口，她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他，不能放著他不管，久而久之她已經習慣眼神不斷追隨吳祈天，擔心也變成了在意。
等她發覺，那份感情早已發出嫩芽，柔軟又青澀的戀情。
那日，她和吳祈天並肩坐在操場邊偷閒，隨意地談天，從難吃的團膳到未來升學的打算，肩膀微微傳來吳祈天的溫度，她裝作不在意的問著：「吳祈天，你有夢想嗎？」
吳祈天看著籃球框下揮汗如雨的同學們，眼神沒有聚焦，僅只是看著。
他像是在思索又像在發呆，最後他轉頭看向謝語芯發問：「妳的夢想是什麼？」
謝語芯有種莫名的感覺，吳祈天正看著她，但她卻沒有在吳祈天眼裡。
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紅球鞋看，併在吳祈天有點舊的黑球鞋旁，紅黑搭配得很好看，她輕聲說了，「歌手，我喜歡唱歌，也喜歡別人聽歌時享受的表情。」
咚、突然有股力量撞上她的右肩，她不用轉頭就聞到吳祈天的汗水味，吳祈天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她肩上，好像全身知覺都集中在右肩，熱度一直在上升，噢、她可能發燒了。
吳祈天笑出聲，他說：「妳這麼笨一定會被騙，那我當妳經紀人好了，幫妳媽顧著妳，妳就可以安心的唱歌。」
謝語芯拼了命想聽清楚每一句話，但心臟的聲音幾乎快掩蓋吳祈天的話語，她摀著胸口深怕吳祈天聽見了心跳聲。
她悄悄偷看了抵著她肩膀的男孩，吳祈天闔上眼睛像是睡著似的，「謝語芯妳唱歌吧。」但他突然又說話嚇得謝語芯抖了一下，他的聲音很輕，飄散在風裡，謝語芯沒聽清楚，她愣了好一會。
「唱歌吧。」
吳祈天又重複了一次，這次她總算聽到了，她紅著臉清清喉嚨，隨意唱了幾句。她的嗓音因緊張而顫抖，音質清新溫和、柔柔地唱著。
那一刻，說不定是他們倆最美好的時光。
謝語芯或許能多少陪伴孤單的吳祈天，但她卻無法治癒吳祈天的傷，吳祈天漸漸覺不成眠，天天夜裡重覆著相同的夢境。年幼的他追逐著父母，那對讓他熟悉又掛心的身影總是早一步消失在轉角處，他邁開步伐全力奔跑，可怎麼跑都追不上。
「爸爸！媽媽！」
他大聲喊著，孩童短短的腿跟不上大人的腳步，一下就摔了，他跌坐在原地無助大哭，但父母親仍沒回頭叫他小王子、抱抱他。
每從半夜驚醒，睜開雙眼看見的還是姑姑家斑駁的天花板，睡覺對他而言成了一種折磨。
這情況持續整整兩年。他寧可盯著時鐘一整晚也不願睡著，謝語芯也知道，她好幾次推著吳祈天上診所領藥，但他一次都沒吃，他討厭苦味更討厭吃藥，小時候生病吳爸爸吳媽媽都得費盡心思拐騙，滿屋子追著兒子跑，只為了讓兒子吃藥，求兒子平安長大。
現在要他吃藥的人沒了，他好或不好也沒人在意。
暑假的最後一天像往常一樣，吳祈天又被找碴狠狠揍了一頓，他痛得受不了索性躺在地上看著藍天，他覺得一切都變得無所謂，打架也好、吃飯睡覺也好、呼吸也好。
反正就算痛失最親愛的人，心被挖破了洞整個人空蕩蕩，他也依舊呼吸著。
被揍的肚子很疼，連下午回到姑姑家都吃不下飯，姑丈以為他又鬧少爺脾氣，用力推了他一把怒道：「他媽的！臭小子！整天要死不活的樣子！老子家沒欠你什麼！」
吳祈天被推倒在地，還是一副不在意，姑丈更氣惱，狠狠踹他好幾腳，還是姑姑攬下盛怒的丈夫趕吳祈天回房間休息。
就算又痛又累，他依舊是吳家驕傲的王子，他硬是挺直腰桿，逞強站了起來走回房間。
但他累了，真的累了，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覺，他翻出先前收著的藥罐，吃了藥。在睡前迷迷糊糊，他依稀想起謝語芯和他約定了什麼，但他想不起來。
一切都不重要了。
這次夢裡追不上的父母終於停下腳步等著兒子過來，他們展開溫暖的懷抱，擁抱他們心愛的孩子。
「真不愧是我們驕傲的小王子。」吳祈天終於如願聽到父母親的聲音。
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
後記：
晚安、親愛的小王子。
吳祈天本來設定是個懦弱無為的小美人，可定了生日才發現他生來是場暴風，只對放在中心的人們溫柔，對中心以外人卻是壞脾氣。
但他單純固執，只認定家人，一生也只在意他的父母親，說到底有點像雛鳥，固守父母親懷抱而學不會飛翔的小小鳥兒。
至於和謝語芯的感情路，鐵定是平行線，就算謝語芯直接告白吳祈天大概當友情回覆她「我也挺喜歡妳的。」
可他壓根沒發現謝語芯真心喜歡他，更沒發現自己依賴著謝語芯，不管是感情還是行為。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