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母親的臉龐在淚水中模糊,他聽見母親哭泣的聲音,泣訴她的孩子不見了。

阿吉從惡夢中醒來,冷汗浸濕他的睡衣,淚水仍緩緩流下。

他已經快忘記最後母親離去前的模樣,但他們共同立下的誓言仍在耳邊清晰響起。

團圓美夢的種子還埋藏在他柔軟的心底發芽。


藍色調的兒童房,天花板吊掛小飛機,壁紙是藍天白雲與小火車,床舖與地板則放滿布偶與玩具。

牆壁還透著淡淡油漆味,顯然是剛裝潢好,阿吉能感受到皋家是滿心期待歸來的幼子。

這是他內心所渴望的家的模樣,然而他背負著更重要的約定。

眼睛酸澀,有些想哭,小手按壓眼眶,硬是把淚水塞回眼睛內,他不會哭也不會後悔。

床頭櫃放置著一輛精緻模型汽車,他拿起心喜地把玩,寶藍色的車體在月照下閃耀晶光。

他試著發出噗噗的引擎聲,拿著小汽車跑過衣櫃、牆壁、床鋪,忘情地繞了一圈又一圈。
 
隨後吁了長長一口氣,別過頭狠心將小汽車用力甩出窗外,蹡---!

玻璃脆裂的聲響在黑夜裡放大,聽起來像某種爆炸聲,肯定會吵醒很多人。

他瘋狂似地砸壞許多東西,還用色筆畫花壁紙,讓整個房間又髒又亂,面目全非。

很快地響起腳步聲,終於有人衝過來要把他趕回家。


那人先是輕敲門兩下才轉開門把,溫柔的嗓音滿是擔憂,「怎麼了?」紗慈緩步進來。

她在床邊坐下,將站在床上一臉準備挨罵的小孩環抱進她溫暖的胸膛裏,溫聲安撫。

軟軟的胸膛有沐浴乳的香氣與淡淡藥香,有異於母親交織酒氣的香水味,但同樣讓人心安。

溫柔是一種慢性毒,美好的讓人上癮,等驚覺深陷其中時已經無法自拔,戒不掉。

紗慈盡責扮演母親的角色,一心一意在愛他,真討厭,屈服在這份愛意之下的自己令人討厭。

幼小的他很快地感到眼皮沉重,慢慢闔上,溫順地沉醉在這溫暖的擁抱。


皋家的早晨十分愜意,敞開木窗吹進晨風,實木長版餐桌擺好翠綠水盆與純白餐具。

空氣飄散著食物香氣,阿吉看見年輕男人俊逸的身影在廚房內忙進忙出,但不認得他是誰。

見阿吉下樓,男人紳士地替他拉開椅子,又輕柔幫他戴上用餐領巾,在他右手背落下一吻。

「叫我二叔就可以了。」紳士般的二叔外表冷漠但個性溫和,說完便鑽回廚房忙去。

這家人很奇怪,輕易對一個外人敞開心房,將阿吉視如己出,毫不保留的愛一個不相熟的孩子。

皋家的互動彷彿童話般美好,家人間相愛相敬,滿足他對家的想像,也填補他所需的愛。

如果母親也在這就好,突然心臟一陣刺痛,他說不上來的落寞。

這時二叔端出餐點往他盤裏添去,阿吉反手一揮,故意將食物掃落。

盤具落地碎成無數碎片,食物則糊成一塊,將地板噴得黏膩難清理。

如他想像,他成功激怒溫和的家人,天真的以為這樣他們就不再是家人。

二叔用力揮起手臂就要打下,好看的臉龐又氣憤又難過,阿吉等了好久都沒想像中的疼痛。

一隻手高掛在半空,默聲哭泣的男人捨不得打他,那是他們捧在掌心與心口上的幼子。

老實說,阿吉寧願二叔狠狠揍他一頓,也不想要像這樣包容他,溫柔反而更傷他的心。


那件事造成阿吉與家人的隔閡,他變本加厲的破壞所有東西,因為這麼做才能保護他自己。

這個家的溫柔對他而言是種不必要的牽絆,他不能陷在溫柔的愛裏進而毀壞自我、忘卻他的目的。

他用力把接收到的愛全部摔碎,然後割傷他人的同時也深深刺傷自己。

然而皋家仍不放手,明知會被刺蝟的尖刺所刺傷也要擁抱他們的小刺蝟。


「知道嗎?每個人做的事、表現出的反應,都是一種期望。他們在自己屢行的同時也期待別人這麼對待他們。

紗慈伸出手,用指尖梳理阿吉的那頭亂髮,輕柔解開糾纏的髮,接著在他的額頭、面頰、嘴唇落下親吻。

她的愛熱切得滾燙,灼傷了他的心,眼眶一濕,他緊咬嘴唇忍住啜泣,連一句對不起也說不出口。

「...所以,他們在愛我的同時也渴望著被愛嗎?」

「嗯,因為他們的心底也住著受傷的小孩。」

「真是狡猾...這樣被深愛的人不就要盡全力去回報...」

「不回報也沒關係,因為讓他們學會去愛就已經足夠了。」

她漆黑的雙眸銳利地透視阿吉的內心,將他看得透徹,尖刺包圍下的是一顆軟弱無比的心。

現在的他無法放手去愛,也沒有心思接受或回報所有人的愛,更無法停留於此。

「...我想回家,我的母親還在等我。」

「如果你真的想見她,我可以帶你去。」

紗慈露出絕美的笑容,如同他們當初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,眼神裏蘊含殘酷的光芒。
 

飛機從上空緩降,他終於看見熟悉的土地,海潮的鹹味,泥地的土香,許久不見的台灣。

他們搭乘的計程車流暢地奔馳在高速公路,這條路並不通往阿吉家。

他面帶疑惑地望向紗慈,紗慈仍溫柔的摸摸他,輕聲解釋:「她不在這,如果你想看,我們等會再過來。」

話語之中夾雜著某些警訊,他隱約感到不對勁,內心的不安逐漸膨脹,他卻不敢去細想。

車子偏僻荒涼的山坡前停下,紗慈領著他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土丘,在最後一處停下。

他一面說服自己說不可能!這說不定是來看他那無緣的老爸!絕不是媽媽,對!不可能是媽媽!
 
就算再怎麼欺騙自己也無法忽視石碑上頭的小照片,那是他朝夕暮想的女人。

照片的她露出鮮少見的笑容,阿吉看著照片發愣,一時慌了情緒。

「怎、怎麼會在這...!?」幼小的雙手顫抖不止,輕觸土丘,上面已經長滿茂盛的雜草。

「她是自己決定這麼做的,擁有孩子的人才能成為父母,一旦失去孩子便什麼也不是。」

打從分離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回頭,時間在那一刻變化為轉捩點,被留下的母親拋棄了阿吉。


他果然沒看錯,紗慈的本性是殘酷,用溫柔欺瞞眾生。
 
那個女人殺死了阿吉。

殘忍的扼殺苦守約定的他,把曾經堅信的一切狠狠破壞殆盡。

除了抱著紗慈痛哭,他不知道該怎麼宣洩他的痛苦,他已經死去,回不去那個曾經。

今後這世上沒有阿吉,只有重生的吉利。

----------------
後記:

裡面出現的每一個角色都是陪伴我十年之久的孩子,一開始連名字都不確定。

他們躲藏於我腦海之中,現實與幻想的交會之處,陪我哭笑,鼓勵著我,時至今日。

小吉利卻是今年才加入的新成員,他來自現實的傳聞,令我難以忘懷。

我想了解這個孩子,也想好好愛他一回,所以寫成了這個故事。


紗慈則是我多年的戀人,她出現在我夢境,訴說對我的愛與執著。

如果是她肯定能夠愛我的孩子,她成為孩子的媽,必然會全力愛我與我孩子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
    大雨大雨一直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